对一个年手术量超两千的科室,一位患者出院了,有什么好稀奇的呢?相信大家一定都有这个疑问吧,别着急,我接下来想讲的,就是这位患者——我们都叫他“老桂”——的故事。
老桂今年86岁,无儿无女,与老伴相依为命。老两口中年时收养了一儿一女,含辛茹苦养大成人,但不幸的是,养子突然离去,只留下了一个女儿。本该颐养天年的两位老人,又将孙女辛苦带大。命运并没有眷顾这个勤劳又善良的家庭,先是老太太因痴呆失能住进了关怀医院,接着养女的爱人又得了结肠癌住院治疗,完全可以想象,对于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,这是多大的一笔经济负担,又是多沉重的一次心理打击。
祸不单行,一向身体硬朗的老桂,在我院检查时,被确诊为结肠癌,而且还是两处,一处在盲肠,另一处在直肠。同时,结肠镜还显示,老人的结肠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息肉(结肠多发息肉,一种癌前病变)。
按规范,这样的病情,应该全结肠切除,即切除全部大肠。但是,一个高龄的老人能承受住如此大的手术吗? 面对每天都笑呵呵的老桂,我实在难以下定决心。
“大夫您做吧,老桂一生太不容易了,我们不能就这样放弃,出现什么意外,我们都接受。”患者的家属不愿放弃,找到我与我沟通想法,我最终决定,通过全院讨论,共同帮助老桂解决这一难题。
全院讨论十分激烈。麻醉科大夫表示“风险很大,但我们能麻醉”,ICU主任也说“风险很大,但ICU愿意接”......在大家的激烈讨论中,我心一横,“那就做吧!”
为减少创伤,我们选择了腹腔镜微创手术。手术开始,一进腹腔我就发现,坏了,这比术前估计的还要困难。由于多年的炎症,老桂的大肠与周围组织及网膜广泛黏连,就好像肠子外面裹着一层毯子。我们手术小组只能用小刀一小刀一小刀地切,一点一点地分离,一小步一小步地推进,尽力做到无出血,无肿瘤残留。
就这样,不知不觉中7个小时过去了,切下的标本沉甸甸的,装满了一个大盘,当我捧着切下的标本出现在老桂的家属面前时,担惊受怕已久的她,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手术顺利结束了,但我知道,更危险的历程才刚刚开始。果然,半夜ICU打来电话,“术后5小时了,患者一点意识都没有,手术中是否有什么异常?”
“术中患者状态很平稳啊。”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的。“老桂不会成植物人吧......”,我担心的不行,睡意全无,天不亮就赶到了ICU。老桂还是没有意识,看着他身上挂着的大大小小的管子,看着监护仪上各种跳动的数字,我忽然开始害怕,开始想这次手术的决定是否正确。
等待的时间总是特别的漫长。接下来的几天,一有空我和治疗组的大夫就会去ICU看看老桂。大家心里都很焦虑,嘴上却相互鼓励着“没事,各项指标都稳定,会醒的”。
苍天不负有心人,术后第3天,我们终于等来了好消息。ICU打来电话“老桂有反应了”,等我赶去时,床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我们科的医生,老桂开始对呼唤有反应了,只是还睁不开眼睛。术后第5天,老桂醒了。但由于气管插管的不适,他开始躁动,ICU的医师被迫用上了镇静剂。术后第6天,老桂的腹腔引流管引出了血性液体,而且量还不少,这肯定是腹腔出血了。结合术中、术后情况,我推测,应该是由于躁动,导致夹闭小血管的止血夹脱落,从而出现出血。
怎么办?再次手术,老桂的身体肯定无法承受,床旁超声提示,腹腔的出血并不多,那还是选择保守治疗吧,输血、补液、药物止血。果然,很快引流液的颜色开始变浅了。术后第7天,老桂的腹腔出血基本上停止了,下午他就排便了,而且拉了一床,对外科大夫来说,这可是个天大的喜讯,这意味着他的胃肠道通畅了——单就手术而言,是非常成功的。
但老桂还有很多关要闯,肺部感染、泌尿系感染、切口感染、腹水、心功不全、…术前预想可能会出现的各种并发症,几乎是一个不少都来了。打击一波接着一波,我都不知道什么叫愁了。好在有ICU的医生、护士们和我一起坚持着,过五关斩六将,“老桂能进食了”、“老桂能脱机了(不依赖呼吸机了)”......好消息终于开始一个一个传来。
术后46天,老桂终于离开了ICU,转回了外科病房。那天,几乎全科的人都过来看望老桂了,老桂自己也非常高兴。第二天,他就可以自己下地了,虽然摇摇晃晃,但他终于可以开始走路了。
一周后,老桂出院了!
看着老桂一家离去的背影,我深深的松了一口气,这段时间的焦虑、崩溃、难过、质疑,统统都一扫而空,我感到了一种难得的舒畅和满足,虽然付出了很多,但这一刻,我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。
我想,这也正是我选择做医生的初心和意义。


